郑显发

　　窗外的雪，越发紧了。起初还只是些羞怯的、零星的碎屑，试探着，盘旋着，落下来便没了踪影；不知何时，竟已成了这漫天漫地的鹅毛，纷纷扬扬，簌簌有声。远处的屋瓦，近处的枯枝，都渐渐地敷上了一层松软的白，世界便在这静静的飘落里，一点一点地沉静下去。我瞧着这光景，心里那点被俗务纠缠的烦闷，被这白雪涤荡了去，忽然便起了一个念头：这样的天，合该闭起门来，好好地煮一壶茶。

　　于是，我便忙活起来。将那只素净的白瓷小壶用温水细细地烫过，拈一撮珍藏的碧螺春投入壶底。那墨绿蜷曲的叶，静静地卧在壶底，像一群沉睡的、小小的蚕。我将铜铫子坐在红泥小炉上，听着那水由沉寂到低吟，终至沸腾，发出“噗噗”的、满足的喧响。提起铫子，将那滚水高高冲入壶中，霎时间，一团白蒙蒙的暖气裹着清芬，轰然腾起。再看壶中，那些沉睡的叶，好像被这一股热力惊醒了，欣欣然舒展开来，在水中载沉载浮，翩然起舞，还原成一片片鲜润柔软的碧色。那茶汤，也渐渐地染上了一抹淡淡的、通透的鹅黄，像一块温润的玉。

　　我捧着这杯茶，踱到窗前。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，用手指轻轻划开一道明净的痕，便可望见外面的世界。院子里的那株老梅树，稀疏的枝干上已积了寸许的雪，黑白分明，宛如一幅笔力遒劲的木刻画。偶尔有耐不住重的雪团，从枝头“噗”地一声滑落，在底下松软的雪褥上，砸出一个温柔的浅坑。万籁俱寂，唯有这雪落的微声，衬得屋里愈发的静。

　　呷一口茶，茶汤初入口时，带着一丝清微的苦，好似含着整个江南烟雨的清愁。可待它在舌上稍一停留，那苦便化了，转而泛起一种甘润的、鲜活的意蕴，由喉间缓缓地滑下去，一路暖到心底。这暖意，与窗外那无边的、清寒的白，恰恰成了最好的对照。热闹是它们的，我什么也没有——不，我有着满室的茶香，一心的宁静与这半日无人搅扰的、完整的闲暇。

　　茶渐渐地淡了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去。雪光映进屋里，是一种幽蓝的、朦胧的光。我并未点灯，只静静地坐着，看那炉中的炭火，由明转暗，最终凝成一炉安详的、温热的灰。这半日的清闲，便也像这茶与火，虽终将寂灭，但那片刻的温香与暖意，却已深深地沁入生命的脉络里了。